祭奠父母
图1 年轻时的母亲很端庄慈祥
图2 1996年我与母亲合影于北京世界公园
图3 1965年我大二时与母亲合影 图4 1985年父母与孙子徐健合影于安庆振风塔下
图5 70年代全家福
(本文刊登在《安庆晚报》2009年6月1日B3版上)
——深切怀念父亲(一)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5年了。他曾是郊县著名的老中医,一生行医,工作勤勉,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在群众中留下了许多传奇佳话。
剧本发表后曾经轰动了整个集镇。人们奔走相告、争先传阅,齐夸镇上出了小秀才,于是父亲就留下了“小先生”的绰号。至今老家的乡亲提到我父亲,都使用这个绰号。尽管他1954年奉调离开家乡后,先后在好几处医院工作过,乡亲们找他诊病,总是说去找小先生。
父亲逝世后,我一直想写点纪念他的文字,也打算寻找出他当年发表在安庆报的文章,但由于工作繁忙,琐事不断,总是闲不下心来。最近恰逢安庆日报成立六十周年大庆,我专程走访了安庆日报社和安庆图书馆,分别在档案库寻找解放初几年的安庆报,由于相隔时间久远,发现那几年的的安庆报已经残缺不全。不过经过不懈的努力,还是找到了一篇名为“卖棉花”的剧本文章,刊登在安庆报1951年10月4日第3版,作者名字果然是我的父亲。受篇幅所限,抄录文章前面的几句如下:
父亲的医德 ——深切怀念父亲(二) |
我的父亲是郊县已故著名老中医,生于1922年9月22日(农历壬戌年8月初二丑时),逝于1994年元月1日(农历1993年癸酉十一月二十日寅时),享年72岁。 算来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16年了。父亲幼时读过几年私塾,由于身为清末秀才的爷爷是一位乡下郎中,在爷爷的耳提面命之下,父亲自小就开始跟随爷爷学习中医。父亲生性聪慧,记忆力强,十来岁就能背诵《药性》、《汤头》、《脉诀》,熟读了《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和《温病条辨》许多中医书籍,从而打下了坚实的中医理论基础。由于爷爷离世早,父亲18岁就开始独立行医,挑起了家庭生活重担。 父亲行医半个多世纪,诊治病例无数,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他一直坚持辩证论治,对任何一个病人都是认真检查病情,由表及里进行分析,确认病根后开出中药处方,父亲称之为“试用药”,一旦一两副药服下后有效果,他就对处方稍加改动,并调整剂量,许多病人服用数副后,效果都相当明显。父亲一生提倡脾胃学说,认为人的内因即内在的体质尤为重要,服药尽管会影响食欲,但下药时要兼顾保护和调理肠胃,用药和剂量搭配要合理,力求患者能够保持正常饮食,就可以扶助身体内部的抵抗力,加速治病的疗效。
由于父亲医术好,每天慕名前来求医的病人非常多,多数来自于本县乡村,还有一些来自周边的县镇甚至安庆芜湖合肥等一些城市。在我的记忆中,由于医院距离我家很近,所以家中常常坐满了求医问药的人,特别是午饭时来客坐在四周,影响我们吃饭,让人难免产生厌烦。可是父亲总是劝说我们要将心比心,学会理解和善待前来求医的人。对所有病人,不论身份贵贱,父亲都是一丝不苟地进行“望问闻切”,耐心询问病情的起因和现状,认真按脉和查证。为了节省病人的费用,下药谨慎,药价较低。视病人如同亲人,几十年如一日。父亲的善良忠厚和高尚医德,至今许多乡亲见到我时还不住地念叨。 我考入县城高中后,有一次周末回家见父亲没有下班,就上医院找他。刚进院门就见走廊地上停着一副担架,有好几位医护人员围着一位重症病人正在实施抢救。突然我看见父亲弯下腰去,隔着一层纱布为病人作口对口的人工呼吸。经过一番折腾后病人终于被抢救过来。事后病人家属跪谢父亲的感人情景象刀刻一样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 |
她夫妇慕名来找父亲诊治。父亲采用针炙加中药的方法,每天为她针炙两次。有天傍晚我见父亲猫在自己的房间内,正用针往自己的颈椎和大腿上扎,我吓了一跳,父亲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这位病人的病情非常严重,针炙几次效果不佳,可能是扎的穴位和力度不够准确,所以我自己先试试。看着父亲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坐在那依稀昏暗的椅子上扎针的背影,我的双眼注满了泪水。啊,这就是我的父亲,这就是为了“救死扶伤”所要付出的代价。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治疗,病人(后来我称呼她为“珍姨”)的双腿竟然能够行走。多年来珍姨逢人就讲,是我的父亲挽救了她的生命,至今她及家人一直与我们象亲戚一样友好往来。
最让我理解父亲的医德是父亲刚逝世后发生的事。遵照父亲的遗愿,我们兄弟护送父亲的骨灰盒回故乡安葬,车子离老家赵山村还有一公里路远时,只见几个堂兄从远处跑来,告诉我们,乡亲们在门口都摆好了香案迎接父亲的归来。我们一路走去,场面实在让人震憾,各家各户的香案前都在燃纸放鞭,许多乡亲与我们一起跪拜在父亲的遗像前泣不成声。进入村口,众多乡亲与村小学的师生列队迎候,哭声一片。据堂兄讲,家家摆香案,人人都悲痛,这是他从来也没有见过和听过的事。父亲的高风亮节和一生辛劳,能够得到老百姓如此的真情厚报,我想,父亲的在天之灵也足以安息了!
父亲虽然运离我们而去,但他赤诚为民的高尚医德将是永远留给我们的丰厚遗产!
山巅上那棵大枫树
——深切怀念父亲(三)
1958年我11岁时小学毕业,考入了怀宁县月山广村初中。那所学校是大跃进的产物,座落在月山广村的一座荒山野岭上。初中的那几年正是国家最困难的时期,寄宿学校的我们每隔几个礼拜,都要从自己的家中拿取所需的粮食蔬菜。由于学校距离我父亲工作的黄龙镇有60多华里远,几乎全是崎岖山路,每次回家我都是周五午饭后动身,翻山越岭历经辛苦,天擦黑了才能到家。在家一般都是逗留一天多后,周日上午返回学校,顺便带走一个来月所需要的粮食和咸菜。
父亲原来在广村附近的月山区医院担任院长,工作兢业,医术精湛。57年反右斗争中,由于父亲在医院餐厅吃饭时如实说了一句“这米里好多沙子”,被人以“破坏党的统购统销政策”举报,加上父亲家庭出身社会关系不太好,所以被召到县里,批判检查了好几天,最后以“思想严重右倾,但工作表现尚可”的结论,撤消月山区医院院长职务,调至条件差一些的黄龙区医院任负责人。那时我还小,只知道父亲被调远了。每次回家,感觉父亲性格比以前变得内向,少了开朗多了沉默,最多的只是偶而问问我的成绩情况。调到黄龙医院后,父亲依然对待病人一视同仁,不管来者身份高低贫富差异,他都是认真地望闻问切、辩证论治,由于医术高明,治疗效果好,加上服务态度周到,所以很快在黄龙一带声名大振。据母亲说,从各地慕名求医的病人相当多,父亲几乎天天上班早下班迟。
我年龄小相当恋家,每次回家后就想多呆几天,无奈为了不误学习只得极不情愿地离开,父亲通常都是送我踏上返校的山路。在我的记忆中,他大多是送我到离家六里多地的名叫“乱石堆”的山岗上,然后与我分手,赶回医院接待早来的病人。
记得初二下学期时,一次我在家呆到周日,早晨醒来时发现天降倾盆大雨,我心想这么大的雨天,同学们都不会返校了,我可以在家多呆一天了,心中暗暗窃喜。不料父亲大声呼喊,催我起床吃饭,赶紧回校。
我说:“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不会有同学回去的。”
父亲批评我,“眼看快要期末考试了,同学们都要紧张复习迎考,肯定都回去了。你再不起床,我可要拉你起来了。”
没有办法我只好起床,吃过早餐后,母亲已经将我要带走的一小袋山芋和一小罐咸菜分挂在一个小担子两头准备好了。此时雨稍小了些,我挑着小担,和父亲各撑起一把纸傘,与母亲道别后向山里走去。一路上降雨时大时小,父亲与我边走边交谈起来。
父亲告诫我:“我家无钱无势,只有发愤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说:“如果我从小不是跟随你的祖父苦学中医,有一门为人民服务的技术,我在这个社会上是难有立足之地的。”
我说:我喜欢读书,特别喜欢考试。我还将不久前学校期中考试和地区数学竞赛取得的好成绩告诉了他,父亲显得特别高兴。此刻父亲还不时地哼起几句他平日里喜欢的京剧唱段。
一路上碰到好多过路的乡亲,他们对父亲都是非常客气和礼貌地打招呼。见父亲如此受到人们的尊敬,我暗自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掌握过硬的本领为人民服务,争取成为象父亲一样受人尊敬的人。
快到“乱石堆”了,雨又大了起来,山里的风也很大,风裏着雨刮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我的球鞋和裤腿已经全部打湿,手中的纸傘刮得东倒西歪也几乎撑不住了,想到前面还有五十多里更加崎岖难走的山路,我有些畏惧,想打退堂鼓,我怯生生地面向父亲:
“这么大的雨,今天同学们肯定都不到学校去了,不如我明天再去?”
父亲立刻严肃起来:“怎么你遇到这么一点风雨就想退缩了?你的人生征途才刚刚开始呢。”
父亲拉住我停下脚步,弯腰将我的裤腿卷到膝盖之上,抢过我肩上的小担子,“困难最能锻炼人的意志!如果你今天在风雨交加的情况下克服困难, 能够准时返回学校,就说明你坚强,有志气,老师肯定要表扬你。我再陪你走下去。”
望着身旁父亲高大的身影,我毫不犹豫地跟随着前行。父亲这时话显得更多了起来,他回忆自己童年少年时期所经受过的许多苦难,特别是日本人侵占家乡的时候,短短两年多时间,家里先后失去包括我的祖父母伯父等六个亲人的巨大不幸,父亲一次次埋葬了亲人,强忍住悲痛,18岁时就提前挑起主持家庭的重担。
父亲说完这些,发出感慨:“在不幸和灾难面前,人只能选择坚强!”
父亲今天的叙述,让我第一次聆听和了解到许多家中发生过的往事,我真没有想到父亲会遭遇过这么多的生活磨难,不由得对父亲生出更多的崇敬。
不知不觉父亲送我走出了二十多里地,连续的攀登前面就到达途中最高的山岭——名叫大雁山的地方。山顶上原来相传有座规模不大的庙宇,经过多年风雨沧桑的冲刷,如今只剩下残存的断垣残壁依稀可见。不过山顶上始终耸立着一棵硕大的枫树,这棵大枫树高达十几米,冠围有四米多,枝繁叶茂,浓荫蔽天,所盖之地竟有几十平方米的范围。相传这是明朝所植,迄今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虽然树干老态龙钟,盘根错节,但仍然生机勃勃。平常行人登山路过这里,都要在这偌大的树荫下歇息片刻。
我和父亲也在树下休息了好一会儿。大雨始终在下,眼看一时也停不下来,我只好与父亲分手告别。前面是下山的路,比较平缓,我挑着担撑着傘走了好一阵,回头张望,只见父亲仍然站立在大树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望着父亲那高大坚韧的身影和清瘦刚毅的面容,我突然鼻子酸痛,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父亲不仅是一位深受百姓欢迎的名医,而且肩负着家庭重担,为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长期操劳不已。他对人民和家人饱含着那么浓厚的深情,父爱如山,父亲永远值得我尊敬和学习!我向父亲挥着手,他依然巍然不动,直到我走得很远,还能看到父亲站立的身影,仿佛与那棵大枫树融合在一起,显得愈加高大威凛!
自那以后,山巅上的那棵大枫树,映衬着父亲站立的高大刚毅的身影,犹如一座不朽的丰碑,一直矗立在我的心中,他引领我走过了中学和大学阶段,伴随我度过了天南海北工作的几十年岁月。每当遇见困难时,就情不自禁想起了它,它催我学会了坚强,教我懂得了如何自立,激励我坚定地走好了人生的每一步。虽然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六年了,但这座丰碑在我的心底里永矗不倒,并且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愈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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